农村贫困人口大病兜底工作是推进并落实健康扶贫工程的重要内容,是实施精准扶贫、确保到2020年农村贫困人口脱贫的重要举措。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调研发现,强有力的大病兜底政策切实降低了贫困人口的看病负担,很多贫困患者从中受益。
按照中央政策要求,有条件的地方,可以结合实际需求和医疗服务及保障水平,扩大专项救治的人群及病种范围。但是,记者近期在西部一些省区采访了解到,个别并不充分具备条件的地方,“超能力”实施救助政策。过度兜底导致怪相频出,贫困患者住院“赖床”不走、小病大治,儿女想办法与父母脱离关系,甩包袱给政府……
医保基金突破警戒线
由于看病住院的贫困人口激增,加之报销比例大幅提高,医保基金支出的增速明显快于筹资的增速,许多贫困县医保基金突破了警戒线,“兜底”吃力。
为解决好因病致贫返贫问题,近年来我国大力推进健康扶贫工作,不断完善大病兜底保障机制,各省区市有效拓展了大病集中救治病种范围,提高了贫困人口医疗费用报销水平。
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在西部贫困区调研时了解到,政府对建档立卡的贫困患者采取了慢病送药、免费体检、免费缴纳基本医疗保险和商业保险、先诊疗后付费等政策,并采取基本医保、商业补充保险、民政大病救助、政府健康扶贫基金的多项组合政策,2017年当地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医疗费用实际报销比例达到90%,达到国家的要求。
为更大力度实现对贫困患者的救助,有的贫困县克服困难力争比90%还要高一些,提出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医疗费用年自付部分不超出3000元或5000元的规定,还有的地方制定了全兜底的免费医疗政策。记者在采访中明显感受到,这些初衷很好的政策切实帮助贫困患者减轻了负担。一位食道癌患者告诉记者,他在镇卫生院手术和住院花费近六万元,得益于“大病患者救治全兜底”政策,没花一分钱就出院了。
然而,脱离实际能力竞相比“力度”的做法,难以长久维系。一位贫困县副县长忧虑地说,2017年医保基金收入8000多万元,支出7600多万元,突破了结余率不低于15%的警戒线。在另外一个贫困县,2017年医保基金花超1600万元,严重收不抵支。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发现,医保基金触底的贫困县不在少数,有的县需要靠市里调剂才得以收支平衡。
医保基金压力加大的原因还包括,基层对大病病种没有统一的认定,有的地方大幅增加大病兜底病种,有的地方干脆将医保范围内的疾病都当作大病对待。加上一些基础药物价格不降反升,如西地兰价格上涨十多倍,医保基金开支直线上升。不仅医保基金面临风险,地方政府兜底基金也捉襟见肘。随着慢病送药、免费体检、免费保险等工作启动,本来财政就很困难的贫困县“压力山大”。
住院不花钱反“赚钱”
“大病兜底”的利好信号释放出来后,贫困人口就医需求出现爆发式释放。不少贫困县医院门诊量和住院人次翻番增长,出现床位满、加病床、患者不出院等情况,小病大治现象十分普遍。
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走访了十多家医院发现,大多数医院的心内科病房已经住满患者,很多医院设立了贫困患者专门的病房和结算专用窗口,窗口上贴着“先诊疗后付费”“一站式结算”等提示语。在一家县人民医院大厅,记者看到,尽管临近中午,结算窗口还是排着长队。2017年该医院住院3000多人次,2018年仅前四个月就接近这个数字,医院方面表示,增长部分主要为贫困人口,贫困患者看的病种主要是消化、心脑血管、腰酸腿疼等慢病和小病。
记者调研了一个比较典型的贫困县,该县报销比例实现百分之百。按照当地出台的规定,贫困患者在县级人民医院,个人自付费用及政策外费用都由政府兜底,不分大小病全部实行免费治疗。当地县医院计算,医疗费全免后,2018年贫困人口住院人数增长五倍,存在贫困患者达到出院标准却不出院,达不到住院标准却坚持要住院的情形,医务工作者私下称为“伪患者”。
“不管看啥病就掏那么点钱,甚至不掏一分钱,贫困户小病也想大治。一些患者赖床不走,导致真正需要医疗资源的人进不去。说实话,医院希望有这种病人,现在药钱挣不了,医院只能靠床位费和服务费,但是政府不希望这样。”一位县卫计局局长说。
个别地方的兜底政策“关怀过度”,已经暴露出问题。2017年,一贫困县对建档立卡的贫困患者启动了“住院补贴制度”,贫困户根据住院等级不同,享受每天50元至200元不等的补贴。一位干部透露:“有的贫困户在家没事干,一算账住院不花钱反赚钱,至少能省下电钱、煤钱,还够一天吃饭用的,导致县医院内科住院的人多得住不进来,住进来的又不走。政府发现这事办坏了,2018年立即叫停。”
小病大治不仅造成医疗资源浪费,也使保险公司陷入艰难维系的状态。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采访了三家保险公司,2017年全部亏损。有一家保险公司保费是154万元,赔付165万元。另一家保费是533万元,亏损100多万元。多地社保局局长认为,目前来看商业保险公司还有积极性,主要是寄希望于政府投保额持续加大。
子女想尽办法“甩包袱”
在脱贫攻坚的过程中,一些地方不顾实际情况,“超能力”大病兜底,导致怪相频出,譬如子女想尽办法“甩包袱”,把赡养父母的义务全“推”给政府。
尽管一些地方认为,当地建档立卡的贫困患者人数并不多,2020年前的两三年内采取的高标准救助所带来的压力尚能承受。然而,如此短期救急政策,很可能导致好事没办好,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公序良俗,其产生的后遗症不可小觑。
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,给老人看病是子女应尽的义务,有赡养能力的子女更是不在话下。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在采访中发现,与竭尽全力为老人看病截然不同,一些子女想尽办法与父母脱离关系,让老人符合贫困户标准。另外,一些地方政府通过“大包大揽”,一味地给政府加砝码,忽略了贫困家庭、贫困人口子女的自主能动性。74岁的王美荣是建档立卡贫困人口,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影响着健康。她有五个子女,其中四个子女在外成家立业,可四个子女不仅不回来照看她,更不给老人一点看病钱。面对采访,四位子女态度冷淡地表示,他们连自己都管不过来,再说贫困户不是有政府管嘛。
非贫困户也患上“心病”,贫困边缘人群怨声不断。大病兜底政策令贫困户拍手叫好,而非贫困人口,尤其是生活在农村的贫困边缘人群抱怨声音大,认为谁还没个大病小病,利好政策一边倒不公平。75岁的王二虎是哮喘晚期病人,老伴患有高血压,现投靠城里的女儿,在街边卖矿泉水为生。“我为啥不能享受看病兜底,就因我的女儿孝顺?就因我还坚持卖矿泉水?”对此,一位县委书记深有感触。他说,随着脱贫攻坚走向深入,非贫困户对贫困户的攀比心理在加重,影响着村里的和谐。
一些贫困人口“被惯坏”,能“赖”政府一点是一点。一位扶贫干部无奈地讲,按照大病兜底政策,政府想尽办法让贫困患者年个人自付部分不超过三五千元,可县里却有几十户人连这点钱也不愿出,恶意拖欠医疗费用,需要动用各种方法来催款。一些基层干部群众认为,政府想办法让贫困患者看得起病,这是得民心的好事,但兜底不能兜得没了底线,制定政策不可只为解决眼下问题而不考虑长远,建议尽快研究形成符合实际、可持续的长效机制。(经济参考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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